【第1屆金沙書院兩岸散文獎入圍獎】黄河岸边黄土情 ☉倪邦瑞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一唱到这首雄浑、粗犷的歌,我就想起了外婆,想起了母亲和舅舅,想起了黄河岸边那片黄土高坡和那座古老的黄土村落。

小时候,我随母亲住在外婆家,村子里有很多窑洞,古色古香的老建筑点缀其间,还有不少黄土垒砌的泥巴房子,村外是望不到边的黄土地,村子东头是一片枣林,里面有树龄一千多年的老寿星,是我和小伙伴们嬉闹玩耍的乐园。不远处,蜿蜒曲折的黄河从村旁奔腾而过,一路向东,不知流过多少年多少代,默默地滋润着这片黄色的土地,养育着这里勤劳勇敢的人们。

外公很早走西口去了,一直没有回来,外婆用柔弱的肩膀扛起这个贫穷的家,将母亲和舅舅拉扯成人。新中国成立前夕,已经在国民党部队服役的舅舅去了台湾,从此与家人失去了联系。外婆中等身材,背有点驼,不过走路快如风,做起活来干净利索,尤其是那一双长满老茧的手,留下岁月的风霜冰雪,满脸密密麻麻的皱纹里雕刻着人生的坎坎坷坷。稍有点懂事。外婆告诉我,天地开辟以后,天上有了太阳、月亮和星星,地上有了山川草木,有了鸟兽虫鱼,可是单单没有人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神通广大的女神,叫做女娲,她看看周围的景象,感到非常孤独,觉得在这天地之间应该添一点什么东西进去,让它生气蓬勃起来。于是女娲用黄土和水,仿照自己的样子造出了一个个小泥人,说也奇怪,这个泥捏的小家伙,刚一接触地面,就活了起来,并且开口就喊“妈妈”。女娲看着自己亲手创造的这一个个聪明美丽的生物,满心欢喜,取名叫“人”。那时候,我懵懂地认为,外婆、妈妈和我都是黄土的孩子,黄土地就是我们的母亲。

我在黄土里滚爬,在黄泥教室里读书,在黄河滩涂上放飞风筝,喝着黄河水,吃着黄土地奉献的小米、大红枣儿一天天长大。有的时候,我趴在黄土坡上,捧一捧黄土,放眼远望滔滔的黄河,这黄土高坡、这黄土,这黄河,也许正是“炎黄子孙”中的“黄”字的另一种内涵和诠释。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秋风吹过,一望无垠的黄土地上,“慨然知已秋”,黄灿灿、沉甸甸的小米低着头轻轻地摇摆,那种朴素而谦卑被黄土的爱充盈着的生命姿态,蕴含着“荣辱不惊,闲看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云卷云舒”的意境,外婆、母亲和乡亲们心里飘满了丰收的喜悦,他们从小米身上悟出某种似懂非懂的哲理,弯腰低头不是卑微,而是为了承载重重的秋获;荣辱不惊不是麻木,而是淡泊名利的具体体现。

外婆对黄土地一往情深,她和着风,顺着雨,用生命的汗水真情地浇灌自己简单、质朴的梦想,尽管辛勤的劳作与秋天的收获不成正比,尽管企盼难以赶走荒凉,但外婆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对黄土地不离不弃,把执着融入苍茫的大地上,耕耘着提纯美好的田园。早年外婆常吃小米饭,喝小米粥,没有什么奢侈食品可尝,可身子板也很硬朗,她说“小米养人”,不知道是她的亲身感受,还是对黄土地的赞美和感念。有一年,八十多岁的外婆走到她生命的终点,弥留之际,她一再嘱咐母亲,死后一定要把她安葬在黄河岸边,能裹着黄土高坡上的风长眠地下,能倾听黄河的浪涛声含笑九泉。

春天来了,枣林里的枣树在寒冷中抽芽吐翠,伴随着季节的脚步枝叶渐渐地葳蕤起来,整个黄河岸畔弥漫着枣花的清香,在你不经意间,那些枝丛间就挂满了绿色的小果果。多少年来,那一片枣树林,默默的守望着古老的黄土地,它们在贫瘠的土地上深深地扎根,只需要很少的水份,很少的阳光就能够长成参天大树。秋黄时,这些由青而红的小果果犹如一个个小灯笼般地挂满了枣树,一树红来满树香,又大又圆的枣儿成为了黄土高原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过去,路不通,车不畅,许多大红枣烂在了枣林里,乡亲们满脸愁云,心疼得滴血,一边是卖不出去的土特产,一边还要守着摇钱树过穷日子。

终于,春风吹绿了黄河岸畔,春雨滋润了黄土高坡,绿色的小米和大红的枣儿走俏天南地北,成为养颜养生、健身保健市场的新宠儿。我离开黄土地以后,外婆的家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大变化,黄河滩涂新建成湿地公园,古村落、枣林、千年枣树、古窑洞、高坡田园都建成了旅游景点,母亲也入股旅游公司,日子一下子红火起来了。

上个世纪90年代初,一位与舅舅同去台湾的老兵辗转回到故乡,诉说舅舅在台湾近40多年的一些情况,说舅舅很想念他的母亲,很眷恋故乡的黄土地,希望能带给他一捧黄土。后来听说,舅舅收到黄土以后,视为珍宝,每天喝茶放一点点,边品茶边闻家乡黄土的芬芳,像是见到了母亲,像是投入到母亲温暖的怀抱。进入21世纪,舅舅踏上了回乡的旅途,当他知道外婆已经去世的消息,发疯似的跑到外婆的坟头,跪在地上,抓起一把黄土对长天哭喊:“妈妈,儿子回来了……”那悲痛的泪水点点滴滴洒在干涸的黄土地上,那凄惨的哭声撕破长空,如雷霆万钧融入滚滚的黄河之中。

舅舅善解人意,为人忠厚,早在10多年前,比舅舅年长的老乡相继离世,事前都交待舅舅,回家乡一定要带他们一道回家,来自黄土地,回归黄土地。舅舅将这十几位老乡的骨灰安葬在家乡的公墓里,一个骨灰盒一捧黄土泥,让游子魂归故里,叶落归根。

黄土是根,黄河澎湃心中。承载着五千年文明的黄土和母亲河黄河一起,诉说着人们的喜怒哀愁,记录着人们的酸甜苦辣,我的外婆、我的母亲、我的舅舅和我,还有我的子孙都是其中的一个分子,都是黄土和黄河孕育出来的、流淌着华夏血液的鲜活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