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楊渡
1961年,旅居香港的哲學家唐君毅有感於1949年之後,兩岸分隔,中國人因八年抗戰與四年內戰,散居世界各方,他寫出了「說中華民族之花果飄零」,首度點出中華兒女為了在異國生存,有可能因融入異國環境而失去文化主體,如飄零的落花。因此,他提出「靈根自植」的觀念。也就是說,文化如靈根,無論生存於何方,皆可以讓中華文化生長於自身的生命、生活之中。
今年恰恰距離他寫出這一篇文章六十年。回頭審視他當年的憂患,我們會發現,中華文化確實是有「靈根自植」的生命力。中華文化雖然「花果飄零」,卻「落地生根」,在世界各地開出美麗的花朵。
海峽兩岸與全世界的華人,各自發展出不同的文化,從文學到電影,從藝術創作到文明創新,這已是有目共睹的盛事。特別是兩岸在開放探親三十幾年後,文化上有各自的特色,又因交流、交融而有更好創造力。
從這個視角來看,今年的金沙散文獎評選,便有了寬宏的意義。
今年的作品,來自世界各方,海峽兩岸的創作者之外,更有來自歐洲、美國、東亞的作者,它們所寫的,都各具特色。那些異國的風情描寫,更能見證中華文化在世界的開枝散葉。
當然,最多的作品來自兩岸。而兩岸分隔至今已七十餘年,生離死別、歡欣重逢、悲歡離合的故事,依舊深深打動人心。比起第一屆,今年更為細緻而深刻,文學的典型性更為豐富。
例如,以泉州偶戲家庭的兩兄弟為故事主軸,刻劃一朝分別,竟成三十幾年永隔的〈包一片月光回家〉。或如漂泊紐約,在作家與文人之間,追尋文化之根;在台菜與中式飲食之間,找尋失落的鄉思的〈似是故人來〉。以及刻劃幾個生活在台灣東部、偏遠的原住民部落裡的〈中華路上的老兵〉。他們可能是跟著蔣經國開墾橫貫公路後,年紀大了,無法落葉歸根,終究留下來的外省人。
我曾在花蓮的採訪中,看過這樣的老兵。他們住在徒步一整天才能到達的深山荒村裡,跟一個語言上可以簡單溝通的原住民女子結婚,生了三四個小孩。山中房子破落,種些青菜蔬果,庭院養些雞鴨。然而石板竹片破屋的灰舊大灶上,竟然燻著好幾片臘肉。細問之下,才知他是從貴州出來當兵的。再也回不去的人,只有午夜炒個臘肉,喝一點小酒,安慰千萬里寂寞的鄉心。
當然,也不僅是老一輩的飄零歸根,還有一些年輕人的交流。例如大陸青年學生來台灣,深入基層,做都市的社區調查。也有台灣青年赴大陸農村,做救援貧困農村的工作。兩岸的青年世代,還有許多故事,正在發生,等待述說。雖然得獎者有限,無法人人都得到鼓勵,但看到題材的多樣性,與刻劃文字的逐漸深入,仍讓人對金沙散文獎充滿期待。希望未來有更多好作品,成為時代的見證。
看著多樣性、多題材的散文作品,我不禁想起唐君毅的「花果飄零」。或許,這些散文,正足以印證中華文化的「靈根自植」,開花結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