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屆金沙書院兩岸散文獎佳作獎】芬芳在台湾的豫剧之花 ☉李刚

 

在河南,有一种戏曲剧种叫豫剧,与京剧、越剧、黄梅戏、评剧并称中国五大剧种,是中国第一大地方剧种。豫剧在全国各地都有活跃的剧团,其独特的艺术内涵,深受广大戏迷喜爱。

我从小喜欢豫剧,是因为小时候我们村有个剧团,父亲是剧团的骨干,扮演武生行当,受到了耳濡目染。长大后,我每有空闲时间,就看豫剧视频,学唱几句,自娱自乐,对许多豫剧曲目都了如指掌。可以说,豫剧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哼唱着豫剧,生活会多一份惬意。

那年,我在台北亲戚家的公司做文秘工作。这天早上,因为距离上班时间还早,遂打算去公园转转。天空飘着细雨,雨丝长长地扯着,仿佛要连接起来什么似的。我撑着伞,在公园慢悠悠地走着,经过一个亭子时,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旋律。

“刘大哥讲话,理太偏……”声音脆亮,直透人心。这正是豫剧著名唱段《花木兰》中的一折戏,要知道由常香玉大师演绎的花木兰形象,是经典中的经典!在台湾,在远离祖国大陆的海岛上,竟然可以听到豫剧,那该是怎样的让人激动!我快步走过去,要看个究竟。

亭子下,一位阿姨正在练声。她穿着裙子,体态轻盈,面容姣好。随着身边音响播放的伴奏,她有板有眼地唱着,字正腔圆,以声带情,以情动人,又大方细腻。抬手,扭身,踢腿……一招一式,可谓标准到位,美感十足。这一定是河南的哪个剧团的常派得意弟子,在此表演吧?

雨无声地下着,清亮的雨成了独特的舞台,又成了她的热心观众,她的唱腔从亭子下飞出来,又在雨幕中来回萦绕,这雨让她的声腔清新脱俗,韵味悠长。

我顿时感动了,豫剧的声音,故乡的声音,让我恍然发觉自己是身在故乡。这么久的别离,心中对家乡的思念藤蔓,突然有了温润的土壤,迅速蓬勃起来。

她唱完一曲,发现站在旁边的我,微笑走上前。

“你也喜欢豫剧?你是台湾人还是?”

她的声音软软的,很好听。她向我伸手的动作,大方得与“花木兰”女将军的味道相同。

“我是河南洛阳人,在这里工作。你唱得真好!”我由衷地感叹。

经过交谈,我知道了这位阿姨身上的豫剧情缘。

阿姨姓张,是台北人,祖籍是河南郑州。因十年前去河南旅游时,她听到导游唱了一段豫剧,顿时被豫剧的艺术魅力吸引了。虽然平时她在电视中看到过豫剧,但亲耳听到河南人唱豫剧,这还是第一次。回到台湾后,她就成了豫剧的粉丝,时时处处去搜集、留意豫剧,并跟着视频学习。六年前,她在河南豫剧团来台湾演出时,前去拜师,经过剧团人的介绍,在台湾找到了一个豫剧团,并跟着剧团一起唱戏演出,过着十分舒心的日子。

“是豫剧救了我的命!”阿姨脸上带着笑,抹起了眼泪。

阿姨曾得了病,医生判断她活不过二年。但她不愿被病魔打倒,就想在有生之年,多为社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她觉得,在台湾传播豫剧,不仅弘扬了祖国的传统文化,而且也为社会做了贡献,这才无愧自己的人生。

“唱了豫剧,啥都忘记了!这不,病好了,现在都七年了,我还好好的!”

听着阿姨的故事,我心里顿时如海浪一样汹涌起来,连忙向她伸出大拇指。由于时间关系,我匆匆告别了阿姨回去上班了。阿姨说她有空了,就到这里练声,所以我决定第二天继续来看她唱戏。

一路上,雨仍在无声地下着,细细的雨让我眼睛突然有点湿润。身在异乡,能遇到和老家河南交际的人,能遇到全身心传播河南豫剧传统文化的人,这种遇见,多么让感动。我被飘荡在台湾的豫剧声腔感动,被唱豫剧的人感动,被豫剧托起来的一个人的梦想和生命价值感动……

可是第二天早上,我踏着明媚如诗的阳光来到公园时,却不见了那位阿姨。她去哪里了?带着疑问在公园转了一圈,终究也没有看到她的影子,不免有些怅然。

第二天、第三天,我仍没有见到她,一连多日阿姨都没有来公园唱戏,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向亭子下一位大爷打听,他告诉我,那位唱戏的阿姨去演出了。

大爷得知我是大陆来的,十分热情,滔滔不绝为我讲了这位阿姨很多故事。

大爷说,他和这位阿姨同住一个小区,说张阿姨特别热心公益事业,常常去义务演出,一分钱报酬不要。而且张阿姨的老公也抛下自己公司的生意,开车接送演员。大爷还拿出手机,打开相册,为我展示张阿姨演出的照片。

照片上,张阿姨穿着戏服,画了彩装,在舞台上熠熠生辉。她手执红缨枪,凌空跃起,惊艳又精彩。

“昨天她回来了,可是演出时,是在工地上,不知怎么她腿受伤了,走路一拐一拐的……她可是女汉子,不服输、不愿意向命运低头……”

听着大爷的话,让我再次对这位台湾的豫剧爱好者心生敬仰。真想不到,在她身上、在她背后,还有如此生动的故事。

我是知道一些剧团的辛苦的,上山下乡,路途遥远,白天赶场子,晚上赶路子,得搭建舞台,还得上台表演,辛苦至极。还有很多人,为了传承、发扬戏曲这门艺术,不要工钱不计报酬,只是一味付出……说来也奇怪,听了张大爷的讲述,我越发想再一次见到张阿姨,想再听她唱一段豫剧了!

这天是周末,我又来到公园。公园人很多,唱歌的、跳舞的、打拳的、跑步的……很热闹。远远的,我听到了豫剧声,起起伏伏着,特别是一串串童声合唱,特别悦耳、舒心,那声音在公园的每一样事物上反弹着,紧紧地抚摸着你的耳际,让人回首侧望……

亭子下不只有张阿姨,还多了四五个娃。男娃娃、女娃娃,都在一招一式地跟着张阿姨学习戏曲动作,嘴里当然还在唱着戏词。娃娃们很认真,老师怎么教,他们怎么学,一遍又一遍,谁也没有厌烦心理。

在歇息的时候,张阿姨看到我了,就一拐一拐地走上来,和我打招呼。

张阿姨微笑着说出了自己的经历。她受伤后在家歇息那段时间,突发奇想,想免费教喜欢戏曲的孩子唱戏。于是她发布了信息,结果一天就有十几个报名的。可张阿姨担心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只收了五个孩子。这不,她利用周末,带着孩子来练习了……

张阿姨边说话,边看着自己的学生,满眼的慈爱和欢喜。

“台湾是祖国的一部分,台湾和大陆是一家人。大陆人觉得台湾好,我们台湾人更觉得大陆好,彼此互相喜爱着。这不,豫剧在大陆受人欢迎,在台湾也很受人青睐。很多在台湾工作的河南人,非常欢迎我们演出,他们干活累了,看一看我们的演出,精神百倍,干活更有劲头——我们台湾的建设,可离不开你们河南人呢!有个河南企业家得知我的想法,要赞助我,帮我开个豫剧艺术学校。哎呀,我好期待这一天啊!那时候,豫剧的种子,就播种到了台湾的泥土里,生根、发芽、开花……”

张阿姨兴奋起来,满眼的泪光闪烁。在她的眼前,仿佛有一片希望的田野,在展开,她成了这片土地上辛勤的耕耘者,那些豫剧种子从她的掌心跳跃进泥土,做着恬静的梦……

张阿姨的梦想感染着我,让我有点迫不及待想看到张阿姨的豫剧艺术学校开业了。可遗憾的是,两个月后,因为公司在台中市有了新的业务,需要我去协助开展工作,所以我离开了台北。

在新的城市里,我总是习惯去公园里游玩,也总是喜欢把目光绕过那些人群,去寻找类似张阿姨的身影和声音。虽然张阿姨我再也没有见到,但很多唱豫剧的人,却在身边频频出现,他们用豫剧的声音传递着中华民族这源远流长的传统文化,用豫剧的艺术,来联络着大陆和台湾的情感。可以说,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就是张阿姨,张阿姨就是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因为在豫剧声响起的时候,不论是看豫剧的人,还是唱豫剧的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朵友谊的花儿,芬芳在时代的光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