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屆時報文學獎新詩類佳作】外婆腦海的風景 ☉楊瀅靜

作者以鮮明的意象、活潑的敘事筆法,勾描出祖孫親情,以及外婆罹病之後的生活點滴、家人的陪伴和不捨,細膩帶情,相當動人。──向陽講評。

 

衰頹的軀幹有斑駁的黑點,曾有過

鳥語花香的茂盛時光,那時我還小

她頂天立地,濃厚的樹蔭供我乘涼、遮雨

當我逐漸長大,樹還是駝在那裡

逐漸無法庇蔭,我終於高過她

她揮動手,有一陣風吹過

手上的紅白塑膠袋鼓脹,空洞令風呼嘯

裡面的青菜和肉呢,她翻找記憶

遍尋不著今天下午發生的事

但她記得去年物價,肉、蛋與菜物物皆漲

也許因為颱風肆虐?如今好天氣已經棄她而去

各種聲音在樹梢蕩漾,她聽不清楚自己

生活是否讓她失望?我常在想

至少現在她可以忘懷那些失望

樹枝縱橫天空,一格一格切割那些明亮

終於使投射而下的陽光,聚於少數溫熱的地方

我和她坐著一起痛罵,陰影狡猾的抱住記憶

一團糟的隱身於山洞,我們摸黑整理

家庭成員的名字,來訪的客人,發生過的事情

我為她娓娓道來,一一唱名

晴朗灑落,今天仍繼續進行

她愉快的提議:「不如我們曬曬太陽。」

當我是個友善的陌生人,我牽起她

讓熱度暖一下稀疏的頭頂

樹枝被風、鳥、孩子的擁抱輕輕搖晃開

陽光和陰影交換,明暗地磚交錯成軌道延展出來

她反覆的問起每一個家庭成員的名字

包括我,我回答她一再重複的回答

碎碎的音響拼湊出臉,召喚讓我們回來

她的腦海浮現一座車站,又送行我們離開

終於有一天火車不再進站,外面的樹

微微的傾倒,有一支樹杈橫過月台

嶙峋的指骨被這分滄桑包覆

她有預感:「那棵乾枯到近似燒焦的樹,

時間在砍他了。」當閃電劃過

在那個節骨眼,所有的家庭成員排排坐在樹枝上

有胖有瘦,高低錯落,樹枝有斷裂聲響

我們跌落樹外,又變回火車上的旅人

集體通過她的腦海,過多的記憶使她變形

她不在車廂裡,她是孤樹,是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