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是一個講究文字修養的文類，而且意境要高，筆尖要帶情感，才能情理相融
暗夜裡藏不住的鑼聲 ⊙陳大為／記錄整理
日期：八十七年九月八日下午四時
地點：馬可孛羅
評審：莊信正、張曉風、蔣勳、鍾玲、龔鵬程
主席：楊澤
目前國內專志於散文創作的寫手並不多，但深具魅力的時報文學獎總是能夠吸引到許多平時惜墨如金，以及跨文類
的好手，用他們最好的一篇散文來共襄盛舉。尤其今年增設另一名評審獎之後，散文類的應徵稿件也隨之增多，合格
件數共306篇，其中國內288篇、大陸7篇、海外11篇。
初審工作由蕭淑芳、徐望雲、柯翠芬、李金蓮、鄭美里和方梓負責，選出48篇進入複審。
再由丘秀芷、許俊雅、許悔之、陳黎、張啟疆五位複審委員，選出12篇決審作品。
最後交由莊信正、蔣勳、鍾玲、龔鵬程和張曉風進行決審。
在正式評選之前，五位決審委員先說明各自的評審標準：
- 評審標準
莊信正：在文學獎的應徵稿件當中，我們常發現許多作品雖有創意，但往往心有餘而力不足，作者的文字
無法完滿地演繹他的意圖。散文是一個講究文字修養的文類，而且意境要高，筆尖要帶情感，才能情理相融。
蔣勳：隨著社會的多元變化，散文已經突破了這個文類的傳統框架，嘗試面日益寬廣。可是這種拓寬不能
太急，必須兼顧到文字本身的細部經營。
鍾玲：我總是希望讀到比較感動的散文，其中有智慧，有感悟。散文的文字美感很重要，但更關鍵的是拿
捏的尺度，否則便成了天馬行空，或者不斷堆砌詞彙的文賦。
龔鵬程：一直以來散文都比較傾向於婉約和感性的書寫，但近幾年來台灣散文寫作人口的變遷，讓這個文類
脫離了原來的框架，題材的多元化開拓了散文的創作潛能，知性的成分提高到足以跟感性保持平衡的狀態，
這是一個很好的發展趨勢。
張曉風：近年來散文對其他文類的吸收與糅合，豐富了它原有的藝術色澤。而且主體意識的抬頭，讓我們
看到許多個人的內省與獨白，以及非常私密性的生活書寫。
五位評審完成評選標準的陳述之後，開始進行第一次投票，每人圈選三篇，再依得票高低的順序，逐篇展開討論。
■第一次投票結果：
0票4篇：
〈一個源自宇宙深處〉
〈我和我的影子〉
〈花供〉
〈黑夜〉
1票3篇：
〈手術一九三七〉（鍾）
〈聽說〉（莊）
〈移民〉（莊）
2票3篇：
〈土撥鼠私語〉（龔、鍾）
〈臨床醫學遠足〉（張、鍾）
〈虛構海洋〉（蔣、張）
3票3篇：
〈長夜暗羅〉（龔、蔣、張）
〈午後電話〉（龔、蔣、莊）
△一票的討論
- 〈手術一九三七〉
鍾玲：這篇作品有寬廣的眼界和歷史觀，也有哲學思考的對比，二者在篇末又能融合為一。
此外，作者的人道關懷也值得肯定。
蔣勳：本文前半部的歷史場景有點驚心動魄，但後半篇無以為續，只好直接把資料搬出來。
張曉風：作者在處理整個民族的災難，但他的技巧太輕巧，失去歷史的重量感。此外，我不得不質疑
這篇創作上的純粹性，其中究竟有多少篇幅是從他處摘錄得來，又有多少是自己的東西。
龔鵬程：在三篇跟醫學有關的決審作品當中，這篇的格局最開闊，可是場景的跳躍太急速，從解剖的現場
跳到大歷史，再跳到抽象的辯證，以及不同層次的事物關係。這些接踵而至的議題都十分龐大，作者並沒有妥善處理。
莊信正：作者企圖心很大，可惜後半部太顯露，落到報導文學的層次。
- 〈聽說〉
莊信正：這篇作品很耐讀，我讀了四遍。它跟其他微言大義的大題材作品剛好相反，乍看之下貌不驚人，
但其語言的駕馭能力很好，時有神來之筆，對謠言的拿捏很有分寸，能做到怨而不怒，而且尚能自我調侃，
甚至在把玩謠言。
龔鵬程：跟其他篇章很不一樣的是，作者描寫了社會網路裡面無所不在的人際關係，所以它反而是最特殊
的。這個題材不好寫，文字最容易過火，所幸作者拿捏得當，筆鋒不露稜角，也毫不濫情。
蔣勳：這是一篇很活潑調皮的散文，它沒有被過去固有的散文書寫習慣所侷限。作者把個人對謠言的情緒
反應寫得很靈巧。在結尾處提升到社會的共相層次，他自己也身陷於謠言竊聽者的行列。真的十分弔詭，
也令人莞爾。
鍾玲：也許我研究小說的關係，我總覺得謠言必須傷人，作者的謠言殺傷力不夠。
張曉風：雖然這是一篇成功的散文，很幽默地描述了都市人的生活情調，但我覺得它的題材太小，
在評審這麼一個大獎的時候，我不選擇它。
- 〈移民〉
莊信正：其實我心目中只有兩篇佳作，在別無選擇的狀況之下才選了這篇。它的缺點真的很多，我不想替
它爭取。
龔鵬程：這篇作品寫得太簡短了，有許多地方沒有發展開來。
蔣勳：其實它的題材是滿有趣的，可惜沒寫好。
鍾玲：這篇文章確實沒有寫好。
張晆風：作者的敘述焦點不夠集中。
△二票的討論
- 〈土撥鼠私語〉
鍾玲：雖然作者有堆砌的毛病，但他以土撥鼠的生態來比擬同性戀的生存狀態，很有新意。整體比喻技巧
相當不錯。
龔鵬程：這篇作品的意象很稠密，作者用土撥鼠的意象，探索了一些同性戀的社會認同問題。
蔣勳：我倒是認為作者不敢正面碰觸這個議題的本質，一直在問題的周邊繞圈子，他自己就是一隻
帶著試探心理和恐懼感的土撥鼠。
莊信正：我發現有好些描寫和比喻不準確，而且太文藝腔。整體而言，他的文字無法駕馭題材。
張曉風：我同意上述的說法。作者的語法結構的確比較迂迴，形成閱讀上的阻礙。
- 〈臨床醫學遠足〉
鍾玲：作者塑造了一個仁心仁術的醫生的形象，但這位醫生是一個代言人，並非單一的「我」，而是
一個「集體自我」，這一點他做得不錯。其次，作者的文字幽默而且順暢。
張曉風：文中描述的是一位有人文素養的醫生，作者也談到一些醫療的困境，寫得相當誠懇。
龔鵬程：此文構思巧妙，遠足的概念很好。從書本到臨床經驗即是一次遠足，其中產生了落差，造成作者
心理的撞擊和困惑，我們也體察到他心靈內部的問題。但就深度而言，它尚不及〈長夜暗羅〉，後者將問題
展延到整個醫學界，而前者只是個人的際遇。
蔣勳：比起〈長夜暗羅〉，這篇作品對問題的思考顯得不夠深入，只抓到事物的表相。
莊信正：我覺得他的文字修養不足，譬如「你可能兩天洗一次澡，三餐刷一次牙，四小時解一次小便，
五天打一次電話回家」，十分刻意而且呆滯。
- 〈虛構海洋〉
蔣勳：這篇文章寫一個人在高度都市化的空間裡，虛擬出來的海洋；以及他如何去愛一個不真實的東西。
它給我一種很年輕的感覺，文字很有節奏感，雖然不夠穩定。
張曉風：中國古典文學裡對山嶽、溪水、江水的描寫比較多，海洋是一個很罕見的題材，這是此文難得之
處。也許因為年輕，好些地方唯美得過分；對於海洋題材的發掘也不足，有些口吻還很稚氣，很可愛。
龔鵬程：我不太能接受它的文字，有時模糊難懂，有時語焉不詳，好些意象都沒有妥善經營或充分刻畫。
譬如「海面下，弱肉強食，嶮巇叢生」，和洗衣機的水勢運轉，根本無法構成合理的聯想。整體而言，它的
文字十分凌亂、雕琢而且扭曲；形容詞的運用不準確，意象也太過濃烈。此外，作者無法有效繫連起來每
個虛構的片段。
鍾玲：我的看法跟龔鵬程一樣。
莊信正：這篇作品的文字並不理想，作者有堆砌的毛病，形容詞不夠貼切，而且運用過量的排比和疊字，
年輕不足以作為原諒他的藉口。譬如描寫海洋的變化，一共用了十六次「時而」，後面再緊跟十六個形容詞
。此文意境不高，對海洋的虛構也有問題。
△三票的討論
- 〈長夜暗羅〉
龔鵬程：這篇文章在經營一個對比性。這是一個醫學知識和技術構造出來的體系，裡頭都是知性的東西，
但老教授在陽光底下種植長葉暗羅，卻是充滿對生命的感懷。這是一種對比。解剖屍體和學生送的鮮花也
是一種對比。
張曉風：作者的敘述集中在大體解剖，在手術檯上完成了醫學教育的傳承。題材本身就比較聳動，耐人思
索。不過作者對大體解剖的描述卻有失真之處，因為那不是一堂課就結束的工作，由於大體都很珍貴，所以
必須解剖上一個學期。
蔣勳：在同樣以醫學為題材的三篇作品當中，以此為最。作者以記憶貫穿起所有的事件片段，同時透過
優美流動的敘述語言，帶著讀者跟他一起解剖，進入整個醫學體系的問題裡面。
鍾玲：這篇作品語言的抒情性非常強，很有詩意。不過有時候卻過分唯美，過分浪漫；譬如在每次解剖時
腦海中響起李斯特的音樂，似乎不太妥當。文中有幾個網羅的意象，到底跟主題有何關係？
莊信正：我覺得作者的語言唯美得有點文藝腔，雖然這是一個非常好的題材，但他沒有達到我期待的境界。
- 〈午後電話〉
蔣勳：這篇散文有點像小說，它有懸疑性，整個鋪敘的情境，產生一種很神祕的內在經驗，作者把那種
很神經質的恐懼感刻畫得非常完整。我尤其喜歡括弧裡的文字，它構成意識跟潛意識之間的對話。
龔鵬程：我的意見跟蔣勳非常類似。
莊信正：作者運用了很強的故事情節，形成一個圓形的敘述結構。這篇作品的文字十分成熟，沒有明顯的
缺陷，意境很高。我特別喜歡它的結尾，非常有分寸，音韻感也很好。
張曉風：我也很喜歡這篇作品。
鍾玲：我剛開始把它當成小說來讀，因為它的情節性使然。如果當散文來看也是一篇佳作，只有一些
小瑕疵，細部修辭相當好。
經過兩個多小時嚴厲且苛刻的討論之後，五位評審針對上述八篇得票作品，進行第二次投票，按名次高低給予5、4、3分。
■第二次投票結果：
〈午後電話〉：22分（龔5、蔣5、莊5、鍾4、張3）
〈長夜暗羅〉：13分（張5、龔4、蔣4）
〈虛構海洋〉：7分（張4、蔣3）
〈土撥鼠私語〉：6分（龔3、鍾3）
〈臨床醫學遠足〉：5分（鍾5）
〈聽說〉：4分（莊4）
〈移民〉：3分（莊3）
很明顯的，〈午後電話〉以最高分數獲得首獎，〈長夜暗羅〉獲得評審獎；但其餘五篇之間彼此只差一分。
為了消除其中可能存在的積分誤差。由這五篇作品重新再投一次票，同樣只選三篇，按名次高低給予5、3、1分。
■第三次投票：
〈虛構海洋〉：14分（張5、蔣5、龔3、莊1）
〈臨床醫學遠足〉：13分（龔5、鍾5、張3）
〈聽說〉：8分（莊5、鍾1、張1、蔣1）
〈土撥鼠私語〉：7分（蔣3、鍾3、龔1）
〈移民〉：3分（莊3）
第三次投票結果，由〈虛構海洋〉和〈長夜暗羅〉並列評審獎；〈午後電話〉獲得本屆時報文學獎散文首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