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屆時報文學獎新詩決審會議記錄

詩必須用意象表達,將概念轉化成鮮活的具體事物,隨著內容而產生結構,最後必須以詩的語言、音樂性和節奏感來豐富整首詩。

流浪的懷舊曲調                    ⊙李欣倫/記錄整理

 

本屆新詩組所收的稿件較以往多出許多,合格件數一共有三百五十五篇,其中國內佔兩百七十四篇,大陸為三十八篇,海外有二十三篇。
初審委員分別是羅葉、王添源、唐捐、羅任玲、孟樊、葉振富六位,共選出五十五篇進入複審,
再由楊澤、陳黎、向陽、初安民、許悔之五位複審委員從中選出十四篇進入決審,
這十四篇分別為〈網路對話區〉、
〈不可兒戲〉、
〈父母親〉、
〈一個無名氏的愛與死之歌〉、
〈狙擊〉、
〈當時間之風吹起〉、
〈文字校對的憂慮〉、
〈午後的攀木蜥蜴〉、
〈孔子在我家洗臉〉、
〈藍色與灰色的母親〉、
〈出土〉、
〈流浪漢〉、
〈野故事〉
〈請你不要告訴別人〉。

在正式進入評審之前,先請五位評審委員說明各自的評審標準:

  • 評審標準

商禽:詩必須用意象表達,將概念轉化成鮮活的具體事物。其次是詩的形式,詩的形式不是固定的,是隨著內容而產生的結構。最後必須以詩的語言、音樂性和節奏感來豐富整首詩。

鄭樹森:我以三個標準來評詩:第一是以台灣新詩發起的背景來作比較。第二是以近年來我所讀過的海外、香港和中國的新詩做比較。第三是以過去幾十年來台灣現代詩的發展作為衡量。

鍾玲:我最注重的是文字的掌握,因為語言在淺白和晦澀之間的拿捏是很重要的。透過準確的意象和巧妙的文字結合、表達深廣的涵意,同時作者應該思索如何透過詩來和讀者溝通。

蔣勳:我讀詩重視它的思想性和情感性,創作者必須將兩者化約為自己真實的部分,他不會套用舊有的模式。我比較希望看到語言活潑、清新;不套用已成為經典模式的字句。

李魁賢:我讀詩很隨性。先憑直覺看自己讀起來是否喜歡,再繼續看它的內容和表達方式有沒有契合的地方。另外,我會注意創作者是否描寫到較新的東西;包括體裁和形式。近幾年我喜歡較自然的詩,它的字句讀起來會給人舒適的感覺,並且能夠打動我的心。

經過五位評審簡述了自己的評審標準後,現在進行第一階段的投票,每位評審在十四篇中圈選出兩篇,再依照有票數的詩逐篇進行討論。

■第一次投票結果:

0票6篇:

〈不可兒戲〉

〈父母親〉

〈文字校對的憂慮〉

〈孔子在我家洗臉〉

〈流浪漢〉

〈野故事〉

1票6篇:

〈網路對話區〉(李)

〈狙擊〉(鄭)

〈午後的攀木蜥蜴〉(商)

〈藍色與灰色的母親〉(蔣)

〈出土〉(玲)

〈請你不要告訴別人〉(鄭)

2票2篇:

〈一個無名氏的愛與死之歌〉(李、蔣)

〈當時間之風吹起〉(商、鍾)

△一票的討論

  • 〈網路對話區〉

李魁賢:這首詩和其他幾首比較起來,它所寫的是較新的題材,透過白天和黑夜表達情人的談情說愛,富有想像力,而且語言的毛病也不多。

蔣勳:我原先看到這樣的題目,會渴望裡頭多一些新生代「撒野」的東西,但是我感到失望的是作者並沒有在語言或形式上有更多的衝撞,反而更加規矩。

鄭樹森:當我看到這樣的題目時也有較高的期望,因為它題材很新,但是可惜的是這篇的意象和語言並沒有很突出,另外它的整體效果也不完整。

商禽:題目是描寫高科技、機械化的產品,但最終仍然走到生硬的老調中,而它的結果也無法表達出作者的意圖。

  • 〈狙擊〉

鄭樹森:作為一首後設詩來說,這首在次類型上並不算新鮮,但是這首詩的設計和構思卻相當引人入勝。另外,從讀者預期的理論來看,這首詩有好幾個層次的可能,並且有推翻讀者預期的效果。不過這首詩的焦點不夠集中,而最終詩中的幾條線也無法統一。

鍾玲:這首詩用海洋的意象首尾貫穿,並將兩個人的關係以意象語作鋪陳,整體看來,它在營造上相當用心。

蔣勳:這首詩的意象經營得很認真,但它似乎過於「用力」,反而阻礙了海的明亮感受。另外,其中的食物意象過多,似乎是受了《完全壯陽食譜》的影響。

李魁賢:這首詩有幾個意象在不知不覺中轉換,不會因此顯得太突兀,但是因為它所描寫的主題過多,反而模糊了作者真正想要表達的意圖。

商禽:這首詩有以詩論詩的企圖,可以明顯地看出作者的詩觀,但是他在詩裡並沒有要求剪裁的工夫,因此雖然詩的材料很多,但卻沒有好好料理。

  • 〈午後的攀木蜥蜴〉

商禽:這首詩的結構簡單、完整。在詩中,攀木蜥蜴有幾種形象上的象徵:狩獵、逃亡等,意象鮮明,同時主題在統一的意象與涵義下首尾相呼應。但其中對於歷史的思想和人物有羅列化的毛病。

鄭樹森:這首詩主要的意象攀木蜥蜴很突出,但是作者用了太多的典故重構台灣的過去,而這些典故事實上也被用過很多次。其次是作者將自己對歷史的審思很快地帶過去,這樣剪一些歷史鏡頭的高速表現反而表現出作者沒有處理這些題材的能力。

鍾玲:這篇的素材很好,但語言僵硬,不夠活,而且有條列式的毛病,不夠深入,也失去了詩的味道。

蔣勳:這篇在處理台灣過去時所用的歷史典故過於堆塞,而開頭為了要引出攀木蜥蜴所用的自然典故,和之後所用的歷史典故間不平衡,無法產生相同的力量。

李魁賢:這首詩在結構上很特殊的就是像鏡頭一般地延伸,而後退出,但是中間卻變成單純的意象羅列,沒有深入表達和經營,主題也過於跳躍,完全沒有著力點。

  • 〈藍色與灰色的母親〉

蔣勳:這首詩的意象從經驗上而來,有趣的是其中使用了超現實的手法,使得許多語句在解與不可解之間。作者將文字釋放力打碎邏輯和文法,讓新的可能性產生。在閱讀過程中,我感覺到時間的回憶調子,而不可解的文字也成為它的魅力。

李魁賢:這首詩有很多不可解的地方讓我難以理解,要去了解其中所掌握的意象時往往碰壁,但是如果去體會其中所表達的感覺,會發現事實上有些氣氛營造得不錯。

商禽:這篇詩的語言有點超現實,這可能是作者私密象徵的結果,因此必須仔細思考後才能解釋。另外,在命題上也讓人困惑,因為直覺上藍色和灰色都代表憂鬱,但是這種關連只在結尾出現,如果作者能將兩種顏色配入他母親的生活過程中,會有較好的呈現。

鄭樹森:這首詩的意象經營突出,但是有句無篇,而這種懷舊題材寫過的人也很多。

鍾玲:我覺得這首詩是有段無篇,尤其是最後一段寫得相當好,簡單、有味、富詩意,行行佳句,它沒有前幾段過於密集的意象或太多不可解的地方。

  • 〈出土〉

鍾玲:細讀這首詩會發覺它的意義很深,它描寫出蜻蜓蛻變、羽化的過程。作者在描寫地底下的東西時顯得雄辯滔滔,用宇宙觀將整個挖掘文物的過程作一結合,以挖掘者對古文明敏銳的熱感應,測知人與地底微妙的關係。這首詩具有文化層次,禁得起細讀。

蔣勳:我希望這首詩能夠較落實於歷史事件上。作者應用更客觀平實的態度去面對,但這首詩在這方面顯得太雄辯。

李魁賢:據我所知,蜻蜓在化石中被保存的機會很小,因此這首詩選擇蜻蜓作為主題的原因我不甚了解。另外在時間順序的處理上,似乎也沒有依照作者原先設定的順序發展。最後,作者使用太多我無法理解的詞語,在我閱讀的過程中形成阻力。

商禽:這首詩的企圖心很大,並且想要扭轉文化歷史的貧瘠,但是這是太久遠、豐富的歷史事件,並非少數的語言文字能夠加以充分表達的,而作者也沒有以各種層面充分深入表達,只是以列舉概述的方式,因此雖然企圖心大但無法成功地完成它的企圖心。

鄭樹森:這首詩寫得太抽象,中間部分拖得太長,在敘述方面也過於平鋪直敘。

  • 〈請你不要告訴別人〉

鄭樹森:從這首詩中可以看到一些前輩詩人的影子,而其中也用了不少文學界都很熟悉的典故,但是我覺得作者將後中年男人的心境描寫得不錯。

蔣勳:這首詩將中年男人的落寞感、和落寞感中想捉住原慾的心境描寫得很好,但是作者使用了太多在現代詩中很流行的意象和語言。

李魁賢:這首詩給我一個「二次模仿」的印象,所謂的二次模仿就是對其他作品或知識的模仿。堆砌的知識性多,因此壓制了抒情性。其中也出現很多令我難以理解的想像,而許多接近超現實的意象過於零散,讀後不知作者想要表達的主題和意圖為何。

商禽:這首詩的意象很多是借取別人文本裡的意象,其中有些意象的確很美,但作者應該考慮它對詩行和意涵有何影響。

△兩票的討論

  • 〈一個無名氏的愛與死之歌〉

蔣勳:這首詩具有原創性,他將Bob Dylan的歌轉變成心靈的調子,一再地重複那個絕對孤獨的荒涼心境。在讀這首詩的時候,我完全被帶入那樣的情境。詩中某些語言的重複性也非常迷人。

李魁賢:這首詩雖然有幾處意象有跳躍,但是它的語言流利,讀起來沒有阻礙。另外,它具有民歌調,意象表達也具有新鮮感。內容所描寫的故事雖然哀淒,但是很美。

商禽:這首詩的語言流暢,讀起來順耳順口,其中的意象也很好。但我有一點疑慮,就是找不到詩人和作品的座標;也就是這首詩在天、地、人之間幾種座標皆顯得不清楚。

鄭樹森:事實上過去在海外、香港都有人嘗試寫Bob Dylan的變奏,而其中詩的意象看起來也很熟悉。但是這首詩最大的優點就是它的語言,這種非常散文式的語言相當平白,但在平淡白描中卻有轉喻、換喻;甚至矛盾語法,語言非常突出。這首詩脫離幾十年來寫詩多以意象為主、而不以語法為主的路向,這點相當有突破性。

鍾玲:這首詩的語言迷人,作者使用的就是人與人說話時所用的語調,令讀者感覺親切,但是也不失詩意,有六○年代的感覺。不過我對題目略有微詞,像「一個」這樣的冠詞是否真的需要,這是題目在詞語運用上的基本問題,在內容上卻沒有這種問題。

  • 〈當時間之風吹起〉

鍾玲;這首詩寫得很深刻,作者想要探討的應該是哲學和思想上的問題,用意象將生死之間的邊緣地帶表達出來,同時有創世紀的語言和佛家語在裡頭。另外,詩最後的部分有轉折。作者使用哲學性的語言處理,但不失其具體性。

商禽:這首詩使用對話的形式,襯托出時間的演出,同時藉此將生硬的哲學語言轉化成娓娓而談的方式。用「皺紋」、「光」等意象描寫抽象的時間,以鮮活的意象去操作生硬的哲學名詞,有時,作者甚至呈現出壯麗的意象,此外,這篇的語言也不乾澀枯燥。

鄭樹森:這首詩失去平穩。另外,這樣的題材,周夢蝶先生也寫過不少,就台灣現代詩過去的發展來說,這首並沒有非常大的突破。

蔣勳:讀這首詩時仍然會感覺有哲學性的語句直接出現,因此詩中形式上的部分尚未完全化解掉。某些意象太具有邏輯性,因此意象顯得很平。我覺得碰觸到哲學性的問題時,意象可以稍作跳躍。

李魁賢:這首詩的魅力在於詩中某些看似對話又像獨白的語句,具有感染力量。但是我覺得時間已經很抽象,作者所使用的題目卻又更加抽象,如果使用具象的意象來表達,會使整首詩更顯鮮活。

■第二次投票結果:

〈一個無名氏的愛與死之歌〉:18分(李5、蔣5、鄭5、鍾3)

〈當時間之風吹起〉:14分(商5、鍾5、李3、蔣1)

〈狙擊〉:5分(鄭3、李1、商1)

〈藍色與灰色的母親〉:4分(蔣3、鍾1)

〈午後的攀木蜥蜴〉:3分(商3)

〈請你不要告訴別人〉:1分(鄭1)

 

由第二次投票結果可知:本屆時報文學獎新詩獎首獎由〈一個無名氏的愛與死之歌〉所獲得,而〈當時間之風吹起〉、〈狙擊〉並列新詩獎評審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