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想著下一頓午餐的著落
而阿嬤想的是今晚誰會來……
⊙文／房靖荃（第38屆新詩組評審獎）
一、驚蟄
春雷隱去，一隻螞蟻爬上草莖
為遷居觀測地形，蝴蝶以柔媚的捲舌音
同禾雀花爭辯陽光的甜度。
阿嬤把棉被拿出來晾曬，換上新紗窗
阻止不速之客貿然造訪。
金龜子夢見自己是一輛裝甲車
衝鋒陷陣，佔領所有果樹。
阿嬤不做夢，她只關心高血脂和退休金
偶爾想起巷口張貼的尋人啟事。
二、清明
潮濕的臺階上生著
腥綠的青苔，留下
某種節肢動物的蛻皮。
野蜂營營，赭黃的蜂蠟裡
一具蚜蟲的木乃伊，甜蜜的死亡。
阿嬤去看望老伴
他住在苦楝樹下，戒了菸酒。
她取出糕餅、水果
給田鼠和螻蛄賄賂般地獻供
請求牠們善待她的家人。
三、芒種
霪雨的天氣，阿嬤睡思昏沉
南瓜湯忘了放鹽。
她的喉嚨裡藏著一座深淵
無論吶喊或低語
換來的只有回音。
新月如掐痕，阿嬤汗涔涔醒來
一隻長腳蜘蛛以祝禱的姿勢
懸絲掛在月光裡；屋外
孩子們手植的桑葚樹舞影婆娑。
她一直相信：
在午夜種下一顆眼淚
來年便會開出滿園的星星。
四、大暑
青銅色的原野，火燒荊棘
鴉群倉皇撲飛，啼聲戛然而止
穿過虛空墜落。
阿嬤搭車去看海，風擾亂鱗狀雲
磯鷸在淺灘上嬉逐，潮水
漫過黑礁岩，漲到鼓膜了。
她恍然察覺，有隻寂寞的海膽
在體內遊走，引起撓肝撓肺的疼痛。
五、白露
曙色微醺，殘敗的蓮蓬與斷梗
委於池面，無人能解的爻象。
蟾蜍蹲在岸上，諦視自己的影子
蔓草深處，寒蟬們依依話別。
一切的離開都是必然，沒有什麼
不可原諒。阿嬤翻出未織完的毛衣
數著針腳，細細補綴
一生中不完滿的細節。
六、大雪
跫音悄然，黃白紋的貓按時前來
為了簷下的半碗剩飯
「乖，慢慢吃，好好活著。」
她們一齊坐在窗前，看著
怪手長驅直入，轟隆隆拆毀牆垣
推倒桑葚樹，然後開來壓路機
把夕陽碾得粉碎。
貓想著下一頓午餐的著落
而阿嬤想的是今晚誰會來
把她風化岩般的心鑿出七個孔
輕輕吹奏一支熟悉的歌兒？
直到歲月化成音符
直到無盡的純白
將她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