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情人

樓層跳閃著,他想像自己正貫穿這龐然巨物邃黑的肚腸,那宛如宇宙蟲洞般,一條從地底通天的捷徑。

⊙文/李芙萱(第38屆小說組評審獎)

 

電梯門在B3開啟,他箭步跨了進去。三面包夾的玻璃鏡裡,彷彿有許多個自己紛紛自不同空間走出,與他併立,一同俯首斂息,凝佇。過於寬敞的15人用豪華客梯,反倒膨脹了那股擠迫感,他直視鞋尖,迴避鏡中壅塞的身影。左前方監視鷹眼鳥瞰著自己,他反射性舉起手,扣低鴨舌帽。此時他已脫下西裝,換上一身輕便的運動衫褲。鋪著大紅絨布地毯的電梯緩緩攀升,樓層跳閃著,他想像自己正貫穿這龐然巨物邃黑的肚腸,那宛如宇宙蟲洞般,一條從地底通天的捷徑。

他站在隔音鋼木門前,習慣性探了探左右。一如往常,此時整個樓面空闃無人,封閉不透光的ㄇ形走道默默折入牆角,兩端黑魆魆,像吸鐵由淺而深嗦集了密匝匝的沉靜。他輕咳一聲,摁下電鈴,感覺有人躡腳自貓眼窺覷著。好一會,門開啟。

 

他站在坡道出入口,打著手勢,陽光傾盆而下。上班時間,一台台轎車自地底深處吐出,揚起陣陣塵煙,他左顧右盼,高舉指揮棒,吹哨,以肉身擋下直行車,對其後隆隆的砲火充耳不聞。這是他一天中最繁忙的時刻。身為大樓保全,尤其豪宅物業管理體系,對憲兵退役又木訥寡言的他來說,再適任不過——每天值班12小時,穿著合身黑西裝,別著無線電耳麥,畢挺地佇候建物大門與車道口,核驗賓客,送往迎來。黑頭車進進出出,也因此他必須認得所有住戶,像敏銳的車牌辨識系統,迅速比對每一組車號。

當然除了門禁和接待,還得打點許多瑣碎雜務。比方午間收發包裹信件,傍晚照明與空調管控,大夜每鐘點巡邏維安,監看監視畫面,撰寫工作日誌……,此外,代客採買、傳真、叫車,住戶疑難與糾紛排解,皆屬服務範疇。他是個盡職的雇員,做事恭謹,待人謙和,像她每回進出,計程車一停靠大門口,便箭步趨前接應,開車門,以手遮擋門沿,若遇下雨則幫忙打傘,出國時協助提放行李。她經常一身淺駝風衣,戴著墨鏡,踩著大紅高跟鞋,行事低調,出入神祕,至於他,細心周到卻從不多話、不干涉,彷彿自己是她的貼身保鑣。

他也的確是善於觀察、觸覺敏銳的人。大約先天語言機制閉塞,從小在師長同學眼中老實過頭近乎有自閉傾向的他,其餘感官格外奔放,一如海葵纖軟的觸手在蔚藍海洋中搖豔。比方他擅長繪畫和攝影,精細素描尤為傳神、寫真,那種真,並非形象精緻度的揣摩而已,而是能確切掌握對事物的整體觀感與認知。他喜歡退居角落靜靜勘察周遭,在暗房裡反覆沖印底片細節,以及潛伏鏡頭後監看住戶的一舉一動。那就像一顆長鏡頭底下無聲流動的黑白電影,但只要夠機伶纖細,便能在看似無謂的畫面,沉冗的日常凡俗中,讀出許多饒富趣味的對照與伏筆,甚或摩斯密碼般,不可告人的祕密情事。

比方男人總在雨夜出現,每個月兩次。他們從不曾打照面。男人以感應器開啟車庫門,駕著黑色賓利緩緩滑入坡道,在地下室停好車,泰然自若地走進電梯,兩腿八字站開,等候間,伸手撢了撢西裝上的水漬,福態的肚腩將上等手工訂製衫與金屬皮帶釦撐得緊繃。他向後貼坐著椅背,昂起下巴,雙臂叉抱胸前。俯角下,男人的雄性禿格外入眼,畫面中看不清臉上表情,卻能隱約捕捉到那倨傲的神色。他一瞬不瞬盯著,直到電梯門開啟,男人走出鏡頭。

隨後,送外賣的餐館小弟便上門。通常是附近著名的川湘料理或廣東燒臘。三、四個鐘頭左右,雨停了,男人再次走進電梯,瞥了眼手腕上的金錶,掌心掭著肚皮,張嘴呵欠,短暫閉目養神起來。男人無聲地反芻幾個飽嗝,他幾乎嗅覺到充塞密閉空間裡那股鹹膩、油餿的氣味,下意識屏住氣,微皺眉。

 

他臨窗而立,端著烤花骨瓷杯喝茶。高樓層視野遼闊,風也強勁,颼飀地呼嘯而過,白色蕾絲窗簾海波樣款款滾動。他第一次站在這角度,發現原來從她家臥房的窗戶往外眺,底下便是警衛哨。她曾這樣靠在窗邊椅上看著職勤中的自己嗎?他揣想。她雙手捧著茶杯,踡起腳,安靜地斜倚沙發上,露在綢緞睡衣外的細白足踝像兩顆雪螺貝輕輕挼挲,發出極神祕幽微的鳴響。他總感覺,她身上散發著某種獨特氛圍——慵懶,不經心,從容中帶有傲嬌,那氣質是與生俱有,模仿不來,令他莫名聯想起虱目魚肚裹著密而軟的細刺。

樓下幾顆人頭晃動,豔陽底,學童們揹著書包、拖著短促的影子蹦跳而過。他眼前驀地浮起兒時的某些畫面。那時他經常同弟弟妹妹與鄰居玩伴,頂著日頭,在中山堂的廣場上揮汗奔逐,玩著一種叫「踩影子」的遊戲。遊戲其實很簡陋,即互踩或比賽誰收集最多影子,卻教他著迷好一陣子,連放學也和要好的同學較勁,一路上偷襲他人的影子,累積得分。直到夥伴散去,獨剩自己百無聊賴走在巷弄間,仍繼續低頭尋覓,跟蹤前方晃動的黑影,打發寂寞似,有一搭沒一搭地踩踏著……。

陽光落在窗外,一層薄紗似的暗影罩在她臉上。她的臉皎淨如雪。那種白,並非天生白皙,而是缺少光熱血色的黲白。微笑時,眼角皺起的魚尾輕輕拍浮著,雖然看得出有了年紀,依舊丰韻。他們似乎不曾交換過隱私,多半時候便這麼靜靜待著,喫茶,各懷心事。那一夜,計程車將她送抵門口,斜倚後座的她渾身酒氣,已近不省人事,他幾乎是半扛著那泥軟熱燙的身軀走進電梯,接過鑰匙開門,恭謹地將她安置床上,脫鞋,遞上一杯熱茶。她迷茫地瞅望他,旋即一股腦嘔了出來。收拾完畢,他欲起身離去,她卻乍坐起,緊緊環住他的腰。兩星期後,某天臨下班前,她忽地打對講機抱怨玄關燈泡壞了,請求協助。爾後他到來,總是陽光明媚的清晨,帶著兩副熱酥酥的燒餅夾蛋和豆漿。

他想起從前自己也曾在下課時,尾隨暗戀的隔壁班女生,亦步亦趨跟著她,一路從教室走到福利社,一副若無其事又眼巴巴盯著拖在她身後的長影子。女孩十分秀氣,影子也格外秀氣,輕嬝嬝斜迆磨石子走廊上,像一尾靈巧的魚,他心湖款款波動起漣漪。走廊灑滿了日光。直到畢業,他連話也不敢跟女孩說。如今想來,或許在他們幼稚的心裡,彷彿只要踩了誰的影子,便感覺占有了、觸及了那人。而當時他幾度快步跟上前,衝動地伸長了腳,卻始終不曾踏出那一步。

 

近日陰雨綿綿,溼答答的天氣讓他顯得有些煩躁。他無聊地待在警衛室,從各個角度切看畫面,或讀報,咬著筆桿演算上頭的數獨遊戲,推敲起箇中邏輯。偶爾滑滑手機。相簿裡存放著兩張偷拍來的照片,一張是她家客廳落地窗與跑步機一角,另一張則是散落浴室洗手檯上粉嫩的瓶瓶罐罐。他點開照片,格放,仔細檢視每個角落——書櫃上的小說、跑步機面板、竹簍裡的衣物、瓶罐上的標籤圖樣……(沒有一絲可疑的線索),慢慢回想、描摹出她屋裡的空間配置與擺設,以及那整體氛圍。自己已多年不曾提筆構圖,他想,除了徒具無謂的感受力,會畫畫這件事,對人生似乎並未帶來任何助益。

他甚至想像起,或許此刻的她正凝佇窗前,眺望飄雨的天空,眉宇間流露的會是怎樣的神情?

用過午餐,橡皮筋束起裝有虱目魚骨的便當盒,收拾好桌面,他抱著熱騰騰的信件,走至各大樓投遞。寧靜的梯廳裡,他舉起信封袋,就著日光前後翻看。那信箱裡出現的多半是些廣告印刷品——紅酒型錄、百貨週年慶DM、名錶或服裝秀邀請函,以及旅遊雜誌、小說書刊、股東會開會通知……,沒什麼繳費單,大約都辦理了自動扣款。藉由這些線索,他得以勾勒她的生活畫面與細節,好讓自己能抓握些許現實感。

雨暫時停了。但他知道這雨還會再下,只是料不準何時。一隻癩痢小黃啪遝啪遝甩著溼黏黏的尾巴踅至門口,他走上前,提腳一踏,小黃狗便嚇得夾緊臀一溜煙遁入前方花圃。這無關悲憫,職責罷了,他也經常這樣驅趕一些逗留大樓外圍的可疑人士或流浪漢。時間會教人習以為常,心漸如止水。一如自己就像個影子情人,看守了十幾年豪宅,看上去或許還算體面,煞有介事,彷彿也適得其所,實際上不過是只空殼。他甚至沒有名字,雖然胸前別著小小的燙金名牌。保全,住戶都這麼叫喚他,開門、跑腿、代客泊車。她也習慣這樣稱呼他,不曾一次問起自己的名。

時間也教人恍惚。才晃眼,便就年過四十,他向來安守本分,無怨尤默默撐起一個家,十數年如一日。但保全的工作雖得心應手,再做也沒幾年,若無法內部遷調,勢必轉換跑道。這些年過於一陳不變的生活,把他的五官搓得模糊,彷彿連雙手指紋都快給磨平,不知為何,兒時那些無所事事浪擲的時光,反倒令人感覺無比充實,一如盛夏飽滿的太陽,而現在則像顆燃盡的煤球徒剩虛耗。他向來覺得自己日子過得平遂,無所冀求,但偶爾,極偶爾,心底仍會隱隱泛起像「是否人生就這樣了」的惶惶之感。也或許又渾渾噩噩來到五十,一日忽地丟了飯碗,那麼自己真只能繼續窩坐窄仄的櫃檯後,一把老藤椅上,做一輩子的大廈管理員了。

 

現在他才知道,踏出那一步其實不難。他便是這麼自然而然地走進那電梯,走往那扇門,進入她的身體。

他的手像又活過來似,富有各種情感,溫熱地熨過她身體,彷彿無數柔軟的觸手捋拂每一處。從她肌膚如電顫慄與泛起的疙瘩,他得以洞悉,她欲求不滿的不只是性,還有愛。從前總感覺她遙遠神祕,高不可攀,可如今不同了,他已經踩了她的影子。倒不是因為侵占了身體,而是目睹過對方最難堪、脆弱的一面。即便事實上,他不曾一次見過她的影子。

行走陽光底下的人,才有影子。他倒是見識過最令人震慄的黑暗。那日夜哨,他如常巡行各大樓,一層一層、每個角落仔細查探。手電筒搖晃著一線微光,他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長廊響起,寂靜夜裡,一切尋常。當他走至B棟大廳,發現電梯停靠16樓,便下意識伸手按下鍵鈕。電梯緩緩降落,幾乎沒發出半點聲響,一會後,門敞開,就在他踏出腳時,驀地瞥見腳下一片黑。梯廂並未到位。他幾近反射性煞住身體,爪緊電梯門縫,才拉回重心。那是一條看似極邃深的甬道,宛如暗不見日的天井,或者更正確說,它趨近於洞,一個測不出深淺,彷彿可穿越不同時空、瞬間移動的神祕的洞。一股冷風捲起,而方才自己險些就一腳踩空,跌落那無底深淵。回過神後,他如夢乍醒,背脊一片冰涼。

踩別人的影子時,經常就踩上了癮,一路追逐,卻忘了留心自己的影子,忘了自己也有影子,最後因此變成失去影子的人,或者說,變成了影子,像漂流的海葵寄居宿主身上。

作為一個窺視者,他以為自己是安全無虞、小心謹慎的,像戴著副太陽眼鏡,躲在鏡頭的保護傘後,追蹤他人行跡,直到一回,他如常坐在螢幕前監看畫面,監看著男人在電梯裡的一舉一動,整衫、順髮、看錶,連連呵欠……,卻在下一秒,他看見男人忽地抬起眼睇向鏡頭,半晌一動不動,彷彿與他對覷。

男人走出電梯。數分鐘後,黑色賓利的身影掃過地下室鏡頭。車道門捲起,車緩緩駛了出來,稍停,沒往路口去,反倒打過方向盤,迴轉,朝門口警衛室開來。男人搖落黑漆漆的車窗,招他過來。他略吃驚,旋即小跑步上前,心中雖忐忑,仍故作鎮定。

「咳嗯,」男人略探頭,壓低嗓,第一次同他開口說話。「你幫我留心58號16樓,注意那裡平常有誰出入。」

「是……」他額頭滲出汗,貼手屈腰,目光落在溼黑的路面上,畢恭畢謹地點頭承應。

「如果表現好,將來可以安排你到我公司上班。」男人遞出名片,瞇起小到幾乎不見眼白的三角眼,瞅了瞅他。

 

雨季終於過去。好一段時日闃悄悄,不見黑色賓利蹤影——至少在他視線範圍底。男人究竟想些什麼?察覺多少?又為何交辦自己這件事……?他上班得閒時,胡思著。但畢竟是開著一棟房子在街上跑的人,其心思凡俗自然難以揣度。

陽光細細灑落,她也好一段日子沒出門,僅到對街便利商店幾次,靠外賣度日。他不曾提起那天的事。或許發生過什麼,說不定男人再不會出現。清晨下崗哨,偶爾他仍踅去她那兒,為小心起見,往往待上半個鐘頭便離開,有時做愛,有時只是佇立窗前,靜靜喝完一杯熱茶。他眺著底下一對情侶(或夫妻)各自拖著一窊黑沉沉的影子穿過中庭,忽忽體會,其實影子是一口無底洞,在踩別人影子的同時,便也跌進了那裡。原來從前的那個自己,與其說總是站在一步之遙守望著某人,不如說是小心翼翼想保全著某些東西吧……。

而對她來說自己又算什麼?他思緒紛紛。在那一盞茶的時刻,有時他感覺彼此非常親暱,時而又莫名生疏。昨日輪休,上午他在家補眠,睡了場許久不曾有過的飽足的覺,頓覺脫胎換骨,下午實踐對兒子的承諾,一家人晃著捷運到動物園遊逛。他十分享受這樣的時光,所有愧惶不安暫且拋諸腦後,日子好似扭上發條的鐘隨時得以重新開始。如果能過著像動物園的水獺一樣,在太陽下專心地捕魚、泅水、打盹的人生就好了,他想,那看來或許還自由些。太陽露臉的日子裡,她則一如往常慵懶、從容、傲嬌,行止低調像踮腳走路的貓,彷彿活著,也彷彿不存在於這時空,縱使不再高不可攀,依舊深不可測。

午後,陪同電梯維修員做完例行安檢,他汗著身軀,走回警衛室與同事交班。大熱天底,脖子上拘謹的領帶結讓他有些喘不過氣,合身的西服近日也略緊縮,有種縛手綑腳、令人不寧耐之感。那日夜哨,故障的電梯闔上後,他又再按了一次。好一會,門開啟,鋪著紅毯的梯廂到位,內裡敞亮如昔,幾經測試皆安好無恙,隔日通報檢修亦無發現異常。他始終未敢查證這事,只不過往後坐電梯,心底總殘有不塌實感,在電梯門霍地打開瞬間,腦海便一抹暗影閃過。

室內冷氣舒適多了。他坐下喝杯茶,歇口氣。眼前數十幕監視影像空放著,偶爾一、兩格閃現人影,好似多重宇宙各自運行。這世界有許多事同時發生,彼此彷彿不相干礙。一切是如此斷絕,並且微不足道。偶爾他也會升起朦朧感,對於所身處的現世,甚至過往人生。一個抉擇究竟多重要?既成的事實是否真發生過?就像那電梯,在日復一日呆板的開闔中偶然走眼的一次岔錯,他想,或許自己並不曾走進那扇門……。突然間,警衛室的門給推開,他抬頭,驀地覷見男人迎面走來,尚不及反應,衣領便給一把揪起。

他瞥見她亦快步跟了進來。男人橫眉豎目,威而不怒,將他押扣辦公桌上,桌上物品歪倒散落。

「原來是你。」男人較他矮半顆頭,揪緊他衣領,勾起下巴說。

「許總……您是不是誤會……」

「我調過監視器了。你上個月19號早上7點曾進出我家,給拍得一清二處,還想賴?」

他看了眼同事。對方略驚惶,退踞一旁,沉默著。

「我想您真的誤會了……」他腦海的攝錄機快速回放、暫停,拉短鏡距。條整思緒後,業業兢兢地辯解道:

「我只是送東西過去。」幸好那天他的確隨手帶上一盒網購包裹。「楊小姐好意請我喝了杯茶。」

「別這樣,」見男人稍遲疑,始終靜佇一旁的她便順水推舟,輕描淡寫道:「他只是個保全。」

窄仄的警衛室,緊脹的氣團略鬆搖,像給戳了個洞緩緩洩了風。僵持一會後,男人鬆開拳頭,瞟了眼他胸前的名牌,恫嚇說:

「李俊樟……我記住你了,給我小心點。」

「回家吧。」她輕輕拉過男人的手。

「啐,看門狗。」臨去前,男人往他西裝唾了一口。

桌上一團混亂,明淨的窗玻璃外,高懸天際的艷陽螫疼了眼。宛如讓一根虱目魚刺鯁在喉頭,許久他張愣嘴,辣著臉,吐不出半句話。他虛弱地伸出手,扯了扯衣領,扶正椅子坐下。確實,男人說得一點沒錯,無論自己再如何佯裝,人模人樣地過日子,都不過是隻打了領帶、訓練有術的狗,人前虛張聲勢,人後搖尾乞憐。

從此後,一切彷彿不曾發生過。電梯依舊升降,但再不會穿越那神祕銀河。他保全了飯碗,繼續穿著西裝,別著無線電耳麥,開門、跑腿、代客泊車,日復一日。就像十根被磨得平滑的指頭。但偶爾,極偶爾,他仍會懷念起從前,那投射在廣場上一圈圈琉璃環似的陽光,以及陽光下那些紛紛沓沓、自由奔逐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