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巴士

早年我對客運車印象泰半是「公車後母面」,搭過他的車,我改觀了;嚴格說,他的車並不是頂舒適,卻充滿濃濃溫馨,是我搭過最富人情味的客運。

⊙吳昭明

 

八月底南部豪雨成災,交通中斷,這讓我想起屏東客運那位司機大哥黃明椿先生,2009年初夏曾搭他的車從屏東前往竹田。

 當年那趟竹田行,因為錯估旅程時間,抵達高雄火車站時,原本想搭的電聯車已在我後腳剛到,前腳一步先開走了。雖然屏東線火車很密集,但大多只到屏東站,再往南到竹田的班次卻不多,得等1個半小時後。

 躊躇了一會兒,想想,別因此壞了出遊好心情,也許,轉個彎,樂趣更多;於是,決定改搭隨即開往屏東的電聯車,再轉客運車前往。坦白說,我並不確定客運有沒有到竹田。

 叩隆叩隆了20餘分後,踏出屏東火車站,東張西望地踱到客運總站。哇!這月台陣仗還真不小,一字排開,但裡頭卻顯得破舊,候車間不是學生就是老人家。

 「到竹田喔!可以搭往潮州的車,10分鐘後就有一班,不用久等。」售票小姐倒是很熱心地告訴我,比站前那群如蒼蠅般飛湧而來的拉客計程車親切多了。

 未幾,車來了,與站務人員確認是這班沒錯,但怕坐過頭,還是選在司機右後方那個座位比較安心。

 司機大哥體態微福,戴著墨鏡,看起來酷酷地,見我要在竹田下車,嚇一跳,問我從哪兒來?回說從台北跑來看老火車站,他聽完愣了一下。

 「看老火車站,大家都嘛坐火車,很少人搭客運哩!下車後還要走一大段喔!」

 「火車沒趕上。」我一臉尷尬地回應。

 說真的,原本不想多聊,就怕被笑老土;但沒想到,司機大哥很健談,「沒追上火車」竟也可以成為我們一搭一和的引爆話題;看來,是有幾分氣味相投。

 邊聊也邊仔細端詳這部車,就像走進學校教室裡,很有料。若說這位司機大哥很文青,一點都不為過,或許用「文公」會更貼切。但見駕駛座上方那首他題的藏頭詩,便教我刮目相看:

  屏縣風景多美麗,

  東西南北人匯集。

  客源不斷財源進,

  運輸安全人人誇。

 絕的是,他怕人家不知道自己名字那個「椿」字怎麼唸,所以有「每日一字」;就連這部車的車牌號碼FZ817也能巧思成對,「歡迎搭乘817,祝你天天笑CC」遂成了貼心問候語。最發人深省的,是擋風玻璃上方那句「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時時叮嚀乘客,莫忘要盡孝道;甚至連大學指考倒數計時都有照顧到,搭他車準備衝刺的同學想必是心存感恩。

 還有還有,透過彼此交談,他知道我對地方文史有興趣,於是就當起了導遊,嫻熟地介紹沿線風光,甚而隨手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張由他所拍的南方澳孕婦山(筆架山)剪報,與一本有公路局蘇澳站的老照片專輯給我看。

 原來啊,他並非屏東人,來自宜蘭蘇澳,為了生計,千里迢迢跑到屏東開大客車,雖長年旅居異地,卻不忘心繫故鄉,一路盡情地與我分享老家的美好事物。我深深感受到,他不只敬業,也是位腳踏實地、熱中這塊土地的愛鄉人。

 早年我對客運車印象泰半是「公車後母面」,搭過他的車,我改觀了;嚴格說,他的車並不是頂舒適,卻充滿濃濃溫馨,是我搭過最富人情味的客運。

 聊得正起勁,屏鵝公路上的竹田站牌已緩緩接近,我必須下車了。

 從容起身,回頭望了望整個車廂,突然有一絲捨不得下的感覺。

 「看到沒?剛過的那個路口,左轉一直走就到了,玩得愉快呀!」他微笑揮手跟我道別,短暫邂逅,恰如萍聚萍散。

 沒錯,那支名叫「竹田」的站牌,孤伶伶地矗立在省道旁,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果真如他所說:「少有人在這兒上下車哩!」但這不重要,能搭一回讓人一輩子都難忘的幸福巴士,值得了!

 這次水災很嚴重,希望他跟他的817都能平安無事。謝謝您,黃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