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能否請你陪我
重拾那一頁散裝的畸零感
彷彿我們是自己尚存的讀者，也是
無數個我的譯者
將自己一本一本取下，再一次精湛的重譯
⊙文／吳鑒益（第37屆新詩組評審獎）
今夜讓我陪你讀一本書
讀語言切割的峽谷，有一片
意識的候鳥過境
讀生命之海，有一道浪
在粉身碎骨之後，繼續它未完成的漂泊
陪你讀一具具空白的中年
如何反覆死去與存活的極簡組合
書桌陳列著年邁的燈光與不可考的色澤
今夜讓我陪你讀一本書
讀時間的斜坡，在那兒
你滑下小小的青春
燈前的安眠藥，靜靜醒著一個澄明的夜
窗外是被夜曬黑的修辭
文明是被修辭拭亮的景致
今夜，時光摺疊齊整
有關我們的狀語尚未穩定
黑夜不協調的音部都安靜了
我們思念的人，跟記憶同齡的老
他們裸著甜美與苦澀
靜靜待在遠方，如此安心
而不被打擾
拉直枯萎的椅背
今夜，讓我陪你讀我們之間
讀凝固的習性，讀彼此對視的隱憂
讓我陪你，從一本書到另一本書
從我的偏見到你的偏見
你吃下今天的藥，跨越疾病的換日線
樓上的宅男卻一天死去一點
他眼前每一艘航向死亡的船
都在螢幕裡發亮
然而我們的傲慢與偏見無足輕重
如同一幅畫不能決定
自己的顏色
更多的夜裡，我們讀過一片陽光照了千年
仍不碰觸陰影裡的人
讀過一朵雲充滿死訊，在生命之海隱然成形
書架排列著一部部櫛比鱗次的夢
每一本悲劇都在靜觀幸福的人
我們的完整，在對立之中。傷也是
為什麼和平總是
邀約了戰爭，而健康總是
久候著疾病
遠眺身體偏遠僻靜的角落
一隻遊走的獨角仙
在一座空山的谷地裡微微亮著
牠拍著夜的黑翼，漸漸飛入逾期的盛夏
隱沒在潤物無聲的世界
今夜，能否請你陪我
重拾那一頁散裝的畸零感
彷彿我們是自己尚存的讀者，也是
無數個我的譯者
將自己一本一本取下，再一次精湛的重譯
夜的版本更深了
在假象面前，我們總是愛不釋卷
被思念的人已略顯扁平
對他們，我們失去了版權
只能領著無數個待譯的身份
在不同的語系裡集體移動
前途與後路沒有了誤讀的餘地
我們成為一陣敘述裡的過客，成為譯文裡
緩步而行的修辭術，為了世界這本鉅著
而努力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