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盤兩邊 | 吳鈞堯

一大、一小的兩只行李,分散在行李轉盤兩側,黑的孤單、褐的暗沉。

東方的、非洲的、中東的,以及我。排隊通關時,我們被打散,而今都因為無法順利入關而被集中。一款置身電影的錯覺。這麼形色、如此聯合國。我沒有時間跟心情,多事觀察與讚嘆,端坐在拉丁裔警官前,下意識拿出手機,想與接機的朋友聯繫,免他擔心,這才想到根本不懂怎麼從美國撥他手機,而Wi-Fi網路也還沒有通。

我後來被拉丁裔警官跟朋友救出海關。走出來,映入眼底的是兩只行李。它們該在轉盤上轉了許久,如同我在小房間裡,答覆訪美目的、朋友是誰、有無商業或恐怖企圖。

見了朋友,真有歷劫感慨。車子往密西根去,我跟朋友提到前一天桃園機場轉機東京,差點沒找到轉機的登機口,問了一個大隊的台灣旅行團,他們跟我提示了兩種可能,我順利到達登機航廈,竟又遇到同一團。他們也在找,很可能不知道我所問的航廈與他們一樣。著急時,迎面走來一位自在、美麗的女孩。她太年輕了,能知道那個謎一般的登機口、而且恰恰好,能說中文?

就是這位,我以為不可能的女孩為我指路了。年輕,神情似已走過五湖四海。她引領我到轉機出入處,依據螢幕資訊告訴我。能找到太幸運了。我搭上接駁車到達航廈,竟然得花十多分鐘。

朋友記者出身,到美國經商多年,跑各大洲是基本行程,常常不多時即能累積免費機票。我跟他說,一九九三年七月,我轉機香港啟德機場到北京,因為颱風受困十小時,累積的人潮越多,讓我們不敢從容逛街,占據機場一隅,或坐或臥或玩牌。難熬的是啟德機場不像桃園機場,提供冷暖水機,一小瓶礦泉水十三塊港幣,我們一夥人大學剛畢業,口袋貧白,每人一小瓶熬到登機。

二○○七年偕母親、大姊、家人等,從上海飛抵桃機,我憑窗俯瞰,蒼海底下、雲絮之間,有一座島嶼越來越像一把板手、一根骨頭、一頭獅子,呀,我心頭恍惚又恍悟,那不正是金門島?

忘了是二十世紀末的哪一年到泰國旅遊,團員拒絕導遊兜售的昂貴自費旅程,被脅迫放鴿子。我們團結起來在泰國抵禦外侮,並思索回台訴諸法律,言之鑿鑿、且信誓旦旦,不信公道喚不回,豈知一下機場,大夥提領好各自行李,每個團員不是家有喜事就是有急事,走得不見人影。

回國了,一切的不快都能消解。這我感受深。尤其底特律歸來,持快速方式通關,瞥見外國遊客依序排成長龍,不免得意地想,這才是家。然後嗶嗶聲響,安全門開啟時,伴隨了一聲,「歡迎回國」。

此刻,行李該上轉盤了,不會黑的這邊、褐色那頭,我且能當個引路人,告訴各國旅客,客運哪裡搭、機捷怎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