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獎只應人間有 –我與時報文學獎的淵源

⊙古蒙仁
像我們這種古董級的老文青,不管時代怎麼改變,對文學作品的認知,還停留在「人間嚴選」的年代……
與作家白先勇(左)合影。(作者提供)
第一屆頒獎典禮,首獎者可領到朱銘木刻獎座。(作者提供)

 

從報端得知「時報文學獎」今年要恢復舉辦了,內心比中了「樂透」還要快樂。像我們這種古董級的老文青,不管時代怎麼改變,對文學作品的認知,還停留在「人間嚴選」的年代;對作家的定位,一定要問有沒有得過「時報文學獎」?那一屆得到的?

想要在文壇闖蕩,這是個通關密語。假如沒有的話,就不是一個「咖」,在自己的履歷表上,永遠少一個亮點。即使得獎,若沒捷足先登,搶在前幾屆得獎,含金量也會相形失色。從這二個要件來看,我可是貨真價實,是「時報文學獎」一手提拔、栽培出來的文壇新秀呢。

我與《中國時報》的淵源甚早,高中時代就有短篇小說在「人間副刊」刊登。大三時因投稿認識當時的主編高信疆,蒙他賞識,作品多在「人間」發表。他所策劃的「當代小說大展」,廣邀當時文壇大家參展,我是最年輕的作者,讓我在文壇嶄露頭角。 就在我前途一片看好之際,卻在學業上栽了個大筋斗,大四上學期一門必修課被「死當」,必需多讀一年才能畢業。那對我何止是當頭棒喝,簡直陷入了進退不得的維谷。那年六月眼看著同學們一個個畢業,少數留下來的也是為了念研究所。我一個人孤伶伶地在校園徘徊,惶惶然若喪家之犬,那真是我求學以來最大的挫折。

高信疆了解我的處境之後,便力邀我為「人間」新闢的專輯寫稿,那就是台灣報導文學的濫觴〈現實的邊緣〉。我以半年的時間,走訪了台灣四座各具特色的漁村、礦村、農村及原住民部落,寫成了〈黑色的部落〉等四篇報導文章,在「人間」連載期間,曾造成台灣社會很大的震撼和迴響。

六十七年五月我即將退伍,原本要返鄉教書,我寫信告訴高信疆時,他卻力邀我進時報工作,我便婉拒了教職,進入《時報周刊》擔任採訪編輯。不久即傳出社方有意舉辦「時報文學獎」,以與前一年創辦的「聯合報小說獎」分庭抗禮。

那時兩大報都號稱擁有百萬份的印量,不只新聞動見觀瞻,副刊的影響力更凌駕新聞之上,挾此聲勢所舉辦的文學獎即具有指標性的意義,對台灣文壇的影響既深且鉅。年輕人一旦得獎,有如鯉躍龍門,我輩四年級生能在文壇發光發熱,引領風騷,幾乎都拜這兩大文學獎之賜。

六十七年十月,第一屆「時報文學獎」隆重推出,高信疆延聘了海內外的名家來當評審,以他們的文學地位和聲望,來為得獎人加持。豐厚的獎金,加上朱銘親手雕刻的作品《創造者》當獎座,可謂未演先轟動。誰能得獎更成了文化界關注的焦點,因為得獎人可以一夕成名,成為文壇的明日之星,因此競爭者眾,要脫穎而出並不容易。

我何其幸運,第一屆即以〈黑色的部落〉一文,榮獲報導文學推薦獎,可說是最高的榮譽。當年我被學校「死當」,一個人遠走天涯所撰寫的作品得此殊榮,所有的委屈和辛酸,都在獲獎的那一刻化為烏有。十月二十六日下午在國賓飯店舉辦的頒獎典禮中,我從時報董事長余紀忠手上接下第一座朱銘的木雕原作《創造者》時,不知羡煞了多少藝文界的朋友。那年我二十七歲,五月剛從軍中退伍,領獎時還留著小平頭。

翌年舉辦第二屆時,我在評審委員白先勇極力推薦下,又以〈雨季中的鳳凰花〉得到「小說推薦獎」,該中篇小說長達七萬字,曾在《現代文學》雜誌連載,甚得白先勇青睬。同時還以〈失去的水平線〉一文得到「報導文學優等獎」,雙喜臨門,加上第一屆也得了一個大獎,因而被媒體封為「職業得獎人」。

這次頒獎典禮時,我特別邀請父親北上同往觀禮。現場嘉賓雲集,是藝文界難得一見的盛會。我一個人二度上台領獎,成了當天最受矚目的焦點,也與父親分享了那分榮耀。

不過這次捧回的「創造者」已不是木質的原件,而是銅鑄的,重達一公斤,且金光閃閃,足以媲美奧斯卡金像獎的「小金人」。以後年年如此,朱銘的木雕原作,只有第一屆六位首獎的得主擁有,如今聽說市面已有上百萬的行情。

名利雙收,少年得志。那幾年我的運氣好得出奇,文章大量見報,演講的邀約不斷,電視台找我編寫劇本,拍攝報導影集。我幾乎來者不拒,短短三、四年間,出版的著作多達十本,達到了創作的高峰,也嘗到了成名的滋味。

我是個不太受名利蠱惑的人,當我登上創作的高峰時,也警覺到未來在台灣發展的空間已相對有限,便興趣起了出國讀書的念頭。在威斯康辛大學東亞系任教的劉紹銘教授,得知我的想法後便全力協助,不久便為我辦好了威大的入學許可。七十二年一月我搭機遠赴美國中西部的陌地生(Madison),如願地進了威大東亞系的碩士班,成了劉先生門下的弟子,開始我在異國的求學生涯。

四十年轉瞬便過去了,我也於二年前屆齡退休,遠離台北文化圈,搬遷到桃園鄉間安度晚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時報文學獎」曾把我帶到生涯的高峰,廣結藝文界奇人異士,讓我的人生因而豐富、家庭生活美滿無虞。回顧四十年來走過來的痕跡,可堪告慰此生,而人生至此,已了無遺憾。

如今這二座「創造者」還擺在家裡的客廳,表面雖然有些磨損,不過光芒還在,朱銘大師的刀斧刻痕還在。它們不只是我的傳家之寶,也見證了「時報文學獎」一頁輝煌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