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那河」,父親說。但父親死後已無人
在河上渡船,無人順河流下,現賣新鮮魚產
我與大哥憑空揣想,不再承襲父業的傳統
船的維修,繫纜技法,觀察暗流的區域
水潮的漲落,魚群出沒的數量與時序
敬畏河的暴怒與乾渴,適時奠酒,休捕,給魚苗
生息復育。「河是有眼睛的」,他說。但我們說
這一切都遠不如加入跨國的遠洋捕撈漁業
大豐年,喊價的尖銳聲把黑鮪魚刀刀切片
鯊魚被逐一地吊起像飛彈,運往文明的國家
而夜裡,海以安魂曲拍打船舷,垂直墜落、高揚
往復迴盪如曙光,清早海豚的血閃現一整片半月型的海灣
被裁員後我們唯一的遺產,桃花源的地址畫在魚皮上
如魚鱗般閃爍著,水光延展,一條父系之河
但我們捨棄河道,而是開鑿,挖出兩點之間
最精確的直線,避開地圖上歷經的
銜接冥河的峽谷,霧之森林,隨沙洲起伏
呈幅射狀的河域,群獸嘶吼,在沿岸處猙獰逼視著
避開這一切無疑是幸運,但更幸運的是
一點綠光,在靠近隧道的出口處,露水般晶瑩
而我們穿過,浸洗,各自追尋。桃花源敞開平原的雙臂
迎接浪子。遠眺母親的故鄉,稻已熟黃,海風捲起金色的穗浪
沙沙沙地遠近來回,漲潮般洶湧,歇息,沒入雪山的落日
她生前在搖籃旁哼唱童謠的靈魂回來安息了吧。重新
與亡父戀愛,如同我在此娶妻、成家,向鄰人學習大地的藝術
修繕房屋、種竹林、經營有機農場、重新擺渡,凝視那河
河水年復一年。我卻在桃花源的一隅發現,城市的版圖擴張
以農舍、溫泉渡假村為城池,插上異國的旗子,貼上「售」的標示
大哥走來,儼然拉風的房仲經理,滿足的說,他還將鑿出另一條
隧道,將開發的霸業,矗立在下一片桃花源的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