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墨古書法,遙想古時王羲之〈蘭亭序〉,汲墨今手寫,詩人余光中允為第一人。這是我的寫字定論,那已不只是字體的端美,而是古今筆和紙最美麗的舞影翩然,猶若春夏蝴蝶飛,秋冬紅葉和白雪…。
⊙林文義
因為向來有書寫日記的習慣,筆和紙就成為日常不忘的循序動作;十八歲至今每天握筆寫字,不僅是日記留憶,文學創作的流程也成為彷彿自省和修行的心靈洗滌,現實生活中紛擾、困頓、紊亂間,反倒是靜好的尋求淨心。
我遙想:百年前,中國文人如何以毛筆敬謹的賦詩論文,西方史哲以鵝毛筆紀實在羊皮卷上的莊重……想見在一筆一畫勾勒的過程,那顆原是焦慮於世代、時局之動靜中的苦思和憂喜之際的心,是花朵綻開、秋葉凋落……。
用筆凜洌,彷彿寫下最後的,生命遺言。
究竟是深怕遺忘,也許只為了留情…。
歲月流去無聲,悄然地夜夢零碎,喧譁地日晝世情變幻,拿起筆來,相信都是最真摯、虔誠如面對神啟的一刻。如果沒有筆和紙,心靈獨語的託付將是怎般的荒蕪與孤寂?夜未眠,孤燈下,百年之後科技凌越一切的今時,一根手指點撥電腦鍵盤,資訊繁複可想像的豐饒,但是無由而來的不免狐疑和失落……愈感生命的荒蕪、靈魂的孤寂,冷風吹過。
或許是舊情懷不忘,或許是難以忘卻的記憶,我偏愛以筆就紙的書寫方式;哪怕在遠方旅行時,隨身背包裡一本空白筆記冊,一枝原子筆,一枚修正液,有感則寫,無思棄字。自然的思索,自在的放空,自由的書寫…。
家裡書房,老派鋼筆汲吸深藍墨水,總像是一次莊重的虔敬儀式;彷彿古代僧侶抄經之前的合掌、靜禱……緊握筆桿,深吸一口氣,筆尖著紙,猶若種花、植樹的期待生命再生的萌芽,自有典型的形成字的風格,人之品性。
青春的最初,逐暮的最後。執筆一字一畫,勾勒、轉折、誤植,都是舞蹈獨自的美麗姿勢,自我與心靈對話的一再演出……不被科技程式所規定、制約,就是生而為人真正由衷的自然自由且自在自得,筆觸正印證人格的真情實意,暫時避遁於科技,還原初心的潔淨。
潔淨如筆記冊的素雅,掌中書般地五十開本,適合隨手寫詩,三十二開本宜寫散文,二十五開本當然寫小說最好了。這是我和筆紙之間的默契──我向來是不藏私的在課堂講座上,面對今時擅用電腦、手機等科技產品的新世代小友建議,請莫忘在書包中置筆記冊、墨水筆各一,隨想隨寫,將是何如快意!
研墨古書法,遙想古時王羲之〈蘭亭序〉,汲墨今手寫,詩人余光中允為第一人。這是我的寫字定論,那已不只是字體的端美,而是古今筆和紙最美麗的舞影翩然,猶若春夏蝴蝶飛,秋冬紅葉和白雪…。
至於我自己,寫字在於對文學創作的無上致敬,日記與散文和餘緒外的新詩、小說,都是美和愛的由衷追尋,青春的你,試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