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時常是不相信這個詞的。
他出去散步。1931年,南方的春天……
⊙文/劉褘家(第38屆新詩組評審獎)
他時常是不相信這個詞的。
他出去散步。1931年,南方的春天
還很寒冷。他身上的工作並不重
是個邊緣人。蔣光慈病了,沒人
去看他。錢杏邨的鋒芒收斂。
早上的漫長時光,他在虹口的
小書店裡當校對員。他沒課可上
沒有信心。他和組織裡幾個
同樣邊緣的小作家保持
不明不暗的關係。灰暗的閣樓間
一天到晚也看不見太陽。他時常
就睡著,蓬亂的頭髮也不洗
髒污的身子間只有短暫的歡愉。
他知道愛是一件難事,是發怒的汗毛
立起來,是丁玲剛剛失去自己的丈夫。
幾年之後,又有一些人逃走,他常常和
留日歸來的東洋學生共居一室。沒有
值得超越的事情,沒有。他不積極
目光呆滯。他和他的秘密情人不會在
閣樓間討論文學的尺度和翻譯。
比超越更重要的事情,是他們會渴。
在樓梯縫隙的細碎菜葉子之間,在
氾濫的臭氣和垃圾之間,他們做愛。
身體是潮濕的,像伸出舌頭,鹹
而發出尖銳的苦味。下一頓飯
在哪裡?支部開會,他想去又不想去
最後折回來。「目下的工作進入了
最艱難的時刻。每個人務必隱藏身份
並且忘記各自的姓名。」很長時間
他看不起他患了腸結核、神經
衰弱的同志。他熱愛傳單的激情
勝過文藝創作。這又是一個
失敗的年代,他做什麼都不想做
翻幾頁書,就坐起來,對著狹窄的巷弄
茫然四顧。他喜歡的仍是十九世紀的
文學經典,偶爾想到自裁。
超越的形式或許存在,理論
也並不全是空無的鐘。現在
除了在小書店做校對員,他有
大把的時間白日做夢。為什麼不
回鄉去做一個小小的教書先生?
為什麼不東渡日本?前路有
也沒有,他想不起什麼
超越的事情。他沿北四川路向南
走到橋頭,聽見港口鳴笛的聲音。
多年以前,那個叫郁達夫的
也曾如此絕望過。橫豎是
不夠用了,不如就花光身上
所有的錢,裁一件像樣料子的
夾衫,再洗個熱水澡,順帶
買些甜食。書是不需要的,書可讀
也可不讀。天亮之前餘下的短幾個鐘頭
他不知道該去哪裡度過。關於歷史
他近乎盲目,關於責任,冰冷的
巨像一般,空空的紀念堂。